在不远的将来,当我被绑在行刑台上面对众人时,准会想起此时此刻,惊慌失措地面对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肥胖生物的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正是一切的发端。

这一切都要从我那晚的昏迷之后讲起。

不知过了多久,我那因奇怪的药而冲破枷锁的意识终于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我记起了那贪财牧师所说的话,担忧着目睹地狱的惨烈景象会给我带来的心理创伤,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努力地捕捉着在地狱里熊熊燃烧着的无尽烈焰所散发的热浪,却一无所获。最终,好奇心超越了对地狱的恐惧,我悄咪咪地把眼睛睁开了一个小缝。

映入我眼帘的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墨蓝色星空,和平时所见的几无不同,只是行星的分布却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识过。

也许我还活着——乐观的判断给我注入了些许的能动性,我索性坐了起来,扭转脖子环视四周,确认着自己的状况。

原来,我身处的位置是一个残破的茅草屋——委婉来说的话。实事求是地说,这只是四面残垣断壁加上勉强能够遮住四分之一屋顶的挡雨棚而已,如果这稀疏的茅草真的能够发挥防水的功效的话。

我之前躺着的地方堆放着一层干草,已经被压得十分紧实,看来是用来作床的。从床尾延伸过去的勉强称之为完好的墙上开了一个洞,上面挂了一个帘子,可能这便算作门了。与门相对的另一面放着一个架子,上面放着一些诸如洗衣棒秤砣之类的生活用品和几本失了封皮的书籍。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木质方桌,大概有人的膝盖那么高,上面摆放着一根还没点完的蜡烛,那些书想必就是在这里阅读的吧。

我低下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衣物完好无损,皮肤上没有肉眼可见的伤痕,四肢也没有缺斤少两,就连那里也没有任何不适,昏迷之前的遭遇仿佛只是一场梦。

手在四周摸索了一下,武器并没有在附近,我只好空手站了起来。整理一下衣物,我贴着墙悄悄地走到门边,掀开帘子往外看——她——那个怪物就在那里,背对着我不知在干些什么。

我悄悄地踏入了房间,想要摸到她身后。在还不清楚她把我带到这里的目的现在,我必须要把握主动权,以防暗害。

可惜,这残破的房屋地面也是暗藏陷阱,我才迈出两步,就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突起,差点被绊倒。她也听到了这响动,倏地回过头来,因为吃惊而瞪得浑圆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不知是星光还是月光穿透了不设防的屋顶洒了下来,肆无忌惮地投射到了她黑珍珠般的瞳孔上,为她仿佛人偶般的精致眼眸增添了一丝生气。白皙的肌肤发散着微光,即使在这暗夜之中也依然清晰可辨。微微隆起的胸部悄悄地起伏着,仿佛想要隐瞒自己的紧张。她的右手不停地抚摸着左臂的手肘处,那里有着大片的新鲜暗红色擦伤,想必是因为之前我野蛮的冲撞导致的,想到这里,我感到了一丝愧疚。

尴尬的沉默。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对面的怪物,她用明显是人类的语言——但是腔调与我听过的任何方言都不同——对我说:“你……你醒啦?”

我沉默着点点头,仍然在小心提防着她或者其他什么潜伏着的危险。

“那、那你赶快离开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她急切地背诵着利用刚才的沉默打出的腹稿。

这里是哪里?离开又是指离开那里?离开这个破败的屋子?还是离开人世?

我装作没有听懂似的摇了摇头。

“这里,你,不该来,赶快离开。”,她果然以为我没有听懂,又重复了一遍,附带了一些简单的手势。

“这里,是指哪里?”,见她没有读心的能力之后,我决定委身于人类最强大的技能——语言的力量。

“这里就是……你不该知道。”,她正想脱口而出,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儿?”,我换了一个问题,希望她不会给出诸如地狱之类的回答。

“回村子里,我帮你带路。”,她回答道。

真是热心的人,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下,我可能会为这异族间友好交流而感动到哭泣吧。

“可是,我在村子里,也没地方去。”

但是我也有我的苦衷。

她可能也没想到我会给出这种回答,一时间陷入了混乱,仿佛在揣摩我的话中所隐含的内在含义,最终,她给出了回复。

“谁管你啊。”

真是符合一般人际交往关系的回复,我收回了之前的感动。

我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从外面传来了一阵噪杂声。她很明显慌乱了起来,急匆匆地在房间里张望着,最终,她发现了一个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缸,她掀起了盖子,指着缸里说,“你、你快躲进去!”

很明显她是对我说的,但是照不照做是我的自由,我继续装作一副没有听懂的表情。

门外已经传来了敲门声,十分不友善的那种。

她用已经不知道是请求还是命令的语气朝我低声吼道:“进去,快点呀!”

我一方面被她的气势吓到,另一方面忌惮于门外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也没多想,就钻进了缸内。刚一进去,她就把盖子重新盖上,只留下缸中充满怪味儿的空气与我做伴。

盖上盖子之后,很快,我就听到了开门声,门外的人好像是走了进来,边走还边说着什么,用着人类的语言。我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吧?”,这应该是不速之客的声音。

“不、不好意思,那个……还是没有收集足够的量……”

“什么?”不速之客提高了音量,“不是已经把药给你了么?”

“那、那个药是有问题的!用了以后人直接就昏了,下面也停不下来!”她据理力争,力图不落下风。

“停不下来不是正好吗?“不速之客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你可要注意,村子里的人都是那位大人的财产,如果发生点意外你可吃不了兜着走。那个人还活着吗?”

“还、还活着,您、您请放心。”

我猜她说的是我。

“哼,那就好。老规矩,既然你交不上来租子,那就用其他东西抵债吧。”

“还、还请你宽限几天——”

“你这家里还真是一穷二白啊……就这个镯子吧,也就这个东西看上去能值点钱了。”

“那、那是母亲留下来的——”

一声沉闷的撞击传来,之后是瓶瓶罐罐摔在地上发出的清脆破裂声。

“放——放手!你这家伙!”

“是你放手——把你的脏手从我母亲的手镯上拿开!”

就在我还在思考我是否有资格出面调解这场纷争时,一阵强烈的冲击传来,我和缸一起翻倒在地,缸在着地时顺利地碎成了碎片,留下了金屋藏娇的我和一个满脸横肉的人形怪物面面相觑。对于称呼这个生物为怪物我感到心安理得。

她首先反应了过来,边大喊着:“你竟然还藏着帮手!”边像我扑将过来。我下意识地躲过她笨重的攻击,用脚轻轻一勾,她便失去了平衡,倒了下去。

在她落下位置的前方,之前被打破的缸的碎片散落在地上,她的头重重地摔在了其中一块较为完好的碎片上,把它砸了个粉碎。

我紧紧地盯着那坨肉山,提防着她的下一步动作。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有什么进一步的行动,倒是黑红色的液体从她身下汩汩流出。

我这才意识到我闯了大祸,急忙把她掀了起来,鲜血弄花了她的面部,原来就很丑陋的脸变得越发骇人。

不过还好,看来她只是晕了过去,血液大部分是从被碎片划破的浅表伤口流出的,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看出她胸口的微微起伏。

确认了肉山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的大脑一时间处理不过来。

而这一切事件的罪魁祸首把她的宝贝手镯戴在了右手上,也探过头来,在确认了怪物的性命无虞后,开始沉着头思索起来。

很快,她停止了思考,转身回去我刚刚出来的屋子里,帘子挡住了她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她从帘子里走了出来,径直地走向正门,后背上多了一个包袱。

她抓起门把手,正要开门,仿佛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冲我说道:“喂!你要坐到什么时候,要逃了!”

看来我和她的孽缘才刚刚开始。